来源：文/沈行方

 

 

　　国家陆续下发了10条禁令，却屡禁不止——这一怪现象就发生在中国高尔夫球界。从2004年开始，国家叫停了高尔夫球场的建设，然而7年过去，各地仍新建了400多家球场。这么多高尔夫球场为何能如此“野蛮生长”？是谁给其颁发了“准生证”？禁令之下仍在不断增加的高尔夫球场，危害的绝不仅是生态与环境，更有政策的严肃性与政府的公信力。

 

　　沙漠中的高尔夫球场

 

　　距离陕西省榆林机场仅十几分钟车程的沙漠地带中，隐藏着一片别样的“绿洲”——两座国际标准18洞高尔夫球场。这就是深受当地人追捧的陕西大漠绿淘沙高尔夫俱乐部。

 

　　榆林市，是一个新的财富神话。在今年4月，住房和投资建设部与高和投资发布的《中国民间资本投资调研报告》“陕北篇”中称：“榆林地区所有资产过亿的富豪人数可能已超过7000人。”尽管有人对这个数据提出质疑，但榆林有一个庞大的新富阶层却是不争的事实。而高尔夫这项“贵族运动”，与豪宅、名车一样，正成为榆林新富们热衷的游戏。

 

　　记者以咨询购买终身会籍为名，致电大漠绿淘沙高尔夫俱乐部的销售人员，了解到该俱乐部预计将于今年7月6日开业。“个人会籍是18.8万元，公司会籍是39.8万元，虽然我们还没有开业，但已经有了100多名会员，每个周末下场打球的都不下30人，练习场上午都是满的。”这名销售人员热情地对记者说。“榆林是个新兴市场，未来我们打算做成会员制俱乐部，不对外开放。前段时间，鄂尔多斯有一批人要来打球，我们都没有接待。”

 

　　高尔夫球场在榆林的受欢迎程度仅是全国“高尔夫热”的一个缩影。据著名高尔夫专业管理集团朝向集团发布的2010年度高尔夫行业报告称，2010年，全国参与高尔夫运动的人数已增至33.3万。

 

　　实际上，高尔夫在中国的兴起不过是近30年的事。1982年，深圳高尔夫俱乐部申报立项，9月经深圳市人民政府批准开始动工，这是新中国第一家申报立项建设的球会。1984年8月24日，由霍英东、郑裕彤等出资创建的中国内地第一个高尔夫球场——中山温泉高尔夫乡村俱乐部对外开放，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内地第一座高尔夫球场。2003年非典之后，高尔夫，作为一项充满阳光和绿色的有氧运动，开始被富人们追捧。从东北到海南，高尔夫球场成了一座座城市的财富坐标。

 

　　北京的“高尔夫走廊”

 

　　北京的高尔夫球场拥有量可谓全国之冠，“别的地方都是人找球场，只有北京是球场找人。”在某著名网站高尔夫频道，记者检索了北京地区的高尔夫球场情况，发现除了东城区和西城区，几乎每个区都有高尔夫球场，总量约有70家，而且新球场名录仍在不断添加中。而如果算上河北、天津周边以北京为主要目标市场的球场，大概接近100家。

 

　　北京的高尔夫球场基本按照“一环两带”分布。

 

　　所谓一环就是第一道绿化隔离带，围绕着五环，从四环一直到六环周边，这个环上有超过15家球场。 所谓“两带”，一条带是永定河，一条带是潮白河，潮白河还有一条支流叫温榆河，这两条河两岸有大量的球场。其他的球场零星点缀。

 

　　在北京西南部的永定河畔，依次分布着银泰、东方双鹰、长阳国际、宝兴、加州水郡、思格森等高尔夫球场。这一区域被高尔夫爱好者比喻为北京的“高尔夫走廊”。日前，记者来到这个“高尔夫走廊”进行实地探访。在位于北京南六环附近的一家高尔夫球场，销售人员热情接待了记者，并推荐办理终身会籍。当记者询问目前打球的人有多少时，她回答说：“我们球场的终身会员就有500多人。”记者看到，这家球场占地很大，草皮碧绿、树木茂盛，球场设施完备。采访当天下着小雨，但记者看到球场几乎每一洞附近都有高尔夫爱好者在打球。

 

　　记者又来到另一家高尔夫球场，这里由A、B、C三个风格不同的球场组成。这家球场打球的人更多，规模也更大。据销售人员介绍，其终身会员有2000多人。一位工作人员还热情地推荐说：“现在入会很划算，等过几年发展得更好以后，打球的人会更多，价格肯定要大涨的。”工作人员开着电动车载着记者参观了该俱乐部的球场，只绕着A球场转了一圈，大约就用了10多分钟的时间。工作人员说A场还是相对较小的，另两个球场更长更开阔，可见整个球场的规模之巨大。

 

　　禁令下的建设

 

　　一个高尔夫球场占地少则近千亩，多则几千亩，在北京这样土地资源极其紧缺的城市，尚且有70多家高尔夫球场，在全国到底有多少家？

 

　　据国际草坪学会主席、北京林业大学高尔夫教育与研究中心主任韩烈保介绍，以18个球洞为一个标准高尔夫球场，截至2010年年底，全国有近600家球场。而实际上，2004年1月10日，国家已发出《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叫停了新的高尔夫球场项目。以此为分界线，在2004年以前，全国有高尔夫球场170家。也就是说，2004年禁令之后，全国又有400多家球场建了起来。另据一位高尔夫球场管理人士介绍，全国通过正规审批的高尔夫球场只有10家左右。

 

　　当记者询问陕西大漠绿淘沙高尔夫俱乐部是否有正规合法的手续时，对方尴尬地遮遮掩掩起来。随后，记者在陕西大漠绿淘沙高尔夫俱乐部的投资方陕西亨泰伟业投资有限公司的介绍中看到，这一项目的实际名称为榆林大漠绿淘沙运动俱乐部。记者从网上查询的信息还显示，大漠绿淘沙高尔夫俱乐部所在的榆林市沙地生态公园，又名榆林沙漠国家森林公园，是经国家林业局批准建设的一项公益性重点生态建设项目。在涉及该生态公园建设的相关文件中，记者并未看到“高尔夫”的踪迹。

 

　　北京的众多高尔夫球场同样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记者登陆了国家工商管理总局网站进行查询，发现北京几家规模较大的高尔夫俱乐部都登记在案，但是经营范围与现实情况有所出入。比如，北京某体育休闲俱乐部有限公司，登记的经营范围是：体育运动项目经营；器械健身服务；会议服务；销售文化体育用品(音像制品除外)。然而根据记者的实地走访，它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尔夫球场。

 

　　在北京大兴区一家高尔夫俱乐部，当记者询问其球场是否存在违法修建，担心入会之后白花钱等问题时，销售人员肯定地说：“我们这里有2000多名会员，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们的执照和手续都是齐全的。”一位工作人员甚至说：“这么大的球场，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开起来呢？”

 

　　韩烈保说，根据调查统计，除了海南有个别国家特批的球场之外，地方批准的高尔夫建设项目都不是以高尔夫球场立项的，可能是打着体育公园、生态园、休闲园、绿化项目等的旗号。据业内人士介绍，高尔夫球场的建设是需要国家发改委审批的，而大部分未经审批的球场基本上是以偷换概念的形式，由地方进行审批的。

 

　　各地为何有如此大的动力，不惜以偷换概念的形式建设高尔夫球场？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土地规划研究中心主任严金明介绍说：“这主要是认识问题和利益驱动问题。”不少地方政府将高尔夫球场看作是一个拉动经济的好项目。从立项开始，开发商和当地一些部门就以各种名义来掩人耳目，而建设过程中对大量农田、林地的侵占，相关执法部门选择视而不见，或根本不管。

 

　　更为恶劣的是，很多开发商以高尔夫球场建设为由大量圈地，然后在球场周边开发房地产项目，用高尔夫球场带动房价地价上涨，创造多重利益。严金明介绍，在这个利益链条上，地方政府不仅仅是不管，甚至把高尔夫球场建设项目作为“形象工程”，积极参与，推波助澜。

 

　　从高尔夫球场收益情况来看，据估计，其投入和产出比约为10倍或者更多。另外，一个高尔夫球场，平均需要工作人员300到500人，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就业。据朝向集团的报告称，目前全国高尔夫球会中工作人员约有14万人。“ 一些地方政府正是从这些考虑出发，默许了高尔夫建设项目。”韩烈保说。

 

　　“不管以什么名义获得建设资格，这些高尔夫球场本身都具有营业执照，也经过了税务、工商等部门批准。” 韩烈保认为，他们算不算合法经营尚存争议。

 

　　少数人占用大量资源

 

　　“一些地方高尔夫球场建设过多过滥，占用大量土地；有的违反规定，非法征占农民集体土地，擅自占用耕地，严重损害了国家和农民利益，严重冲击我国保18亿亩耕地的红线。”严金明介绍，这是出台禁止向高尔夫球场供地规定的根本原因。韩烈保也说：“高尔夫球场绝对不能建在耕地、林地等可利用的土地上，这是一条底线。”

 

　　另有高尔夫专业人士说，很多高尔夫球场是建在自然的山地和林地上，造成植被单一，周边建设大量房地产项目后，对自然环境造成了更大的破坏。严金明也认为，单一的大量的草坪和草种不仅不会产生人类所需要的氧气和水分，在长时间的累加后还会形成负面效益。

 

　　业内人士还分析说，很多高尔夫球场建在水库或湖泊旁边，是因为高尔夫球场需要大量取水，尤其是非雨季，对水资源的耗费相当惊人。据了解，一个18洞的球场每年用水量最少也有40万吨。在我国北方，本来就严重缺水，地下水的大量开采会造成地下水位严重下降。废水如果处理不好，也会对周围环境产生严重破坏。严金明说，在国外，很多国家已要求高尔夫球场使用循环水，限制使用清洁水源。

 

　　此外，高尔夫球场需要大量使用农药和化肥。朝向集团的调查结果表明，我国高尔夫球场草坪氮、磷、钾三种主要化学元素的施用量，要比美国同等标准数据高出许多，局部区域甚至高出一倍。

 

　　但逐渐富裕起来的中国民众对高尔夫运动的热情也不容忽视。鉴于此，韩烈保建议，对球场建设宜疏不宜堵，“我国可将公众球场作为建设和发展的主要方向，以保障运动需求。”公众球场由政府来提供土地，政府直接或者招聘公司来运营，对社会公众开放。公众球场不追求奢华、不强调收益，建设成本相对较低，打球的费用也会下降。

 

　　据了解，韩国有400多个球场，其中50%—60%是公众球场，由政府提供土地和廉价的运作费用；在美国，有2万个高尔夫球场，其中90%以上是公众球场；在欧洲，英国有600多个高尔夫球场，德国有600多个，瑞典有800多个，其中大多数也是公众球场。韩烈保说：“和国外相比，我国只有五六个球场是公众球场，比例不到1%。”大部分则是半公用半私人性质，还有些就是单纯的会员制。

 

　　高尔夫首先是一个体育项目，而不是一个娱乐项目，更不是商务活动。目前高尔夫已是亚运会、全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之一，也即将成为奥运会比赛项目。而在我国，由于缺乏了解等原因，高尔夫运动往往被认为是“贵族运动”，这也是一个误区。占地上千亩的球场只服务于几百个人，尤其由于服务对象多为有权有钱阶层，这种资源的占用更易激发公众不满。

 

　　以市场角度看，高尔夫球场的“繁荣”是需求推动的结果。但这种需求绝不能通过无序的、与公共利益的争夺而获得满足。由此，专家们呼吁：“以各种名义准备立项开工的球场，需要紧急叫停；已建成的，应予以盘点整治。要通过政策追罚压住高尔夫球场的建设冲动。”